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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那个铁盒的。深棕色木纹已经开裂，搭扣上的铜绿蹭在指尖，像谁悄悄按了枚旧印章。打开时，一股混着樟脑和阳光的味道漫出来——里面没有珠宝，没有存折，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纸，和三小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蕾丝。

最大的那块是米白色，边缘绣着细小的铃兰，针脚细密得像用睫毛缝的。她认得，这是母亲总别在领口的那枚胸针的底衬，但母亲从未提过它的来历。信纸上的字迹娟秀，却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，开头总写“阿芷亲启”，结尾却从不署名。

“今日在布行看见新到的蕾丝，米白的，像你去年春天穿的那件旗袍的颜色。老板娘说这是法国货，要攒三个月工钱才买得起。我偷偷剪了一小块，你摸摸，是不是比巷口张婶织的更软？”

“他们说你要嫁给那个军官了。我在桥头站了三个晚上，看见你坐他的黄包车经过，领口别着珍珠项链。原来铃兰比不过珍珠。”

“今天给病人换药，手指被针扎破了，血滴在蕾丝上，像开了朵小红花。你说过，红色配米白最好看。可这朵花，你大概永远看不到了。”

她忽然想起母亲晚年总在阳台发呆，手里摩挲着那枚胸针，嘴里轻轻哼一支没词的调子。想起自己结婚时，母亲把胸针别在她婚纱领口，说“女人这辈子，总得有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”。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叮嘱，此刻却觉得那句话像块浸了水的海绵，在心里越泡越沉。

信写到第三十七封停了。最后一页没有字，只有半块被撕走的纸边，和几滴晕开的水渍，在蕾丝的铃兰花瓣上洇出浅灰的印子。她把蕾丝贴在脸颊上，软得像母亲年轻时的目光——原来那个总说“日子凑活过就好”的母亲，也曾有过攥着蕾丝在布行外徘徊的夜晚，有过在桥头数着黄包车灯等一个名字的青春。

铁盒最底层，压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。穿学生装的女孩站在柳树下，领口别着枚蕾丝胸针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。她忽然懂了，母亲不是没有喜欢的东西，是把喜欢的东西，都缝进了蕾丝的针脚里，藏了一辈子。

现在，那枚胸针别在她的风衣上。风吹过时，蕾丝轻轻晃动，像谁在耳边叹了口气——那口气里，有母亲没说出口的遗憾，或许，还有留给她的、关于“喜欢”的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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